小說【餘震】令我不想回憶、卻不能忘記,我是曾經面對如此『痛』的心靈!
如果你有看過小說【餘震】又或者是電影【唐山大地震】,你一定此生也不會忘記那位母親,一位擁有龍鳳胎的母親。七歲的小兒女在童稚之齡,跳脫活潑,乖巧可人;一家四口也過得小康。然而,毫無徵兆的一場山崩地裂,把一切都反轉了;改變了。
在滿眼瓦礫一片廢墟之中,她找到那對小兒女,被埋在幾米的深坑頹垣敗瓦亂石碎礫之下。幸運是,兩個都生還,都懂呼痛;不幸是,兩個只能救一個。因為兩個被壓在一塊大大的水泥版塊下,橫壓著他們在兩端。在一片喧嚷聲中,忽然有人大叫:
『撬了這頭,就朝那邊倒……』立刻,全都靜止下來,是死一樣的寂靜!
母親要做一個抉擇:在生死之間,在兒子與女兒之間,她只能救一個;而另一個,就被否決了生存機會。救那一個?放棄那一個?子?或女?怎樣選擇,都是痛的,難的。
有人大叫:『姊,你說話,救那一個?……』小舅厲聲喝斥:『姊,你再不說話,兩個都沒了。』
母親終於開了口;兩個孩子都聽到了那柔弱又準確無誤的音節:『救兒子。』
在往後的32年,這當日的抉擇,帶給了三個人錐心之痛:為了放棄女兒,心靈被內疚嚙噬的母親;自己生而令姊死的弟弟,背負重而說不出的罪疚與自責;僥倖獲救,心靈卻為怨憤仇恨填滿的女兒。一個內疚不仁,一個自責不義,一個充滿自賤自恨。
如果你是一個心理治療師,你會如何治療她們?這是一個赤裸裸傷痛的典型,是在真實生活中比比皆是卻又不易被揭示的心靈創傷類型:罪疚、自責、自怨、自恨、心懷苦毒!
在中國,相同遭遇的創傷也許只發生在大災難後的個別、特定的地區。然而,相同的創傷那錐心之痛的感覺,那痛苦程度,卻比比相同。
在2008年中國四川地震後,我有機會被邀往其中的一個災區,棉竹。在那裏逗留約一週,義務進行了一個密集的培訓過程。對象是那地區的中小學教師、與及連夜從別省乘飛機來的中學老師。令我感觸至深的不單是他們疲憊無助卻又堅毅的臉容,更是與他們同在的那一刻,我深切地感受到那一份我從未有過如此深邃的共鳴感、共同目標的盡力感、及滿胸緊壓到透不過氣來的悲痛感。我此刻憶起那時那地那些人,我心仍激動。
那些天,我竭盡所能地、恨不得把我畢生所學的心理治療法、與卅多年的輔導經驗,都一鼓腦兒統統傳給他們。心底全部的渴望,是能救助多些人。我相信,自從我參與教學以來,即使全用非我母語的普通話,仍是我一生最好的一次。那不單是指內容,更是我的心。我當下義無反顧地全心全意,更無怨無求地傾囊相授!之後,我們留下了三百本由我與楊醫生合著的【雨後天虹─感動治療】(The Rainbow After: Psychological Trauma and Accelerated Experiential Dynamic Psychotherapy)免費地送給他們,他們可以有更多的揣摩自學,與及彼此研討實習,以至使用此方法療癒更多的創痛!
然而,印象最深的不止這些,是在過程中,我有機會當下為兩個家庭的成員作治療,一對是母女,一對是父子,子和女都是六歲。都在512地震中失去家人、同學、隣舍。那六歲女孩一不如意,就把頭往地下撞,大叫大喊,我不要活了……我不要活了!而另一個六歲男孩,卻把自己藏匿起來,拒絕上學,也拒絕見任何人。
中國人一向含蓄,對親密關係往往用沉默來代替行動或語言。
我曾問那母親,『死了那麼多人,喪葬禮的情況如何?』
她答:『那有甚麼喪禮,都一起一把火燒掉,埋了算!』
我再問:『女孩有哭嗎?』
她答:『哭?哭甚麼?每個人都一樣,有甚好哭的?』
你大概也明白了,那孩子的哀傷歷程完全沒開始,更沒完成。
我向那母親慢慢指出問題所在。在孩子哭鬧時,建議她隨時隨刻立即緊緊擁抱她,讓她好好哭一場,必要時與她一同哭,一同為至愛哀悼,讓孩子明白為失去而傷心是應該的,大人也與孩子一樣,會無助,會驚惶。
就在這當兒,來了一陣餘震。兩旁的建築物早已都片瓦不全,而我們卻身在最高樓層的四樓。 我就不太懂慌,因為從未經過地震。但他們都慌作一團,各尋安全位置。 那母親緊緊抓住沙化的扶手,滿臉驚怖面無人色。我立刻把女兒推塞她胸前;立即,母親緊緊地擁抱女兒,兩人都哭了,彼此得安撫,雙方都得到依附。
至於那父親,對兒子的感覺似乎一無所知,他身為校長,對六歲的兒子卻束手無策。
我引導他先估計孩子當下的感覺。然後建議他找來他自己的照相冊,抱兒子坐膝上。從一幅一幅的照片中,告訴兒子自己的童年故事。按孩子當下的感覺,引導孩子進到當日父親的生活中,讓孩子在聯想中,看看父親昔日的樣子。
重點是,讓孩子知道,悲哀不是羞恥的,害怕是每個人的本能反應。原來冷漠的父親也曾經歷幼小無助,當下讓孩子去感覺父親,不再是今日高高在上的校長,而是自己的親人、是可信任、是安全的倚靠。於是,他們一同在照片中,找出共通點,成為橋樑。孩子在親密的經驗中,接納自己的膽怗與恐懼,感覺悲傷中有父同行,他不再孤獨與逃避。
我是用了感動治療AEDP作療治,但是過程中,我是以他們的父母為媒介,代替了治療師,善用了父母與子女間天賦的信任與依附本能,產生了即時的『止血』果效。最後那女孩還即時為我們唱歌跳舞。此刻寫下來,我心仍激動,眼淚也還在眼眶內打轉。
之後在我診所,我用了四個月時間,幫助了一個受了卅苦痛的人。也是用上AEDP感動治療,她可以說是完全康復了,勇敢地回去她受苦之地,面對一直逃避了卅年那施予她苦難的人。臨別她不單止多次的擁抱向我致謝,最重要是,她有勇氣回去面對,我為她也一同流出喜悅與感恩之淚。
過去在我的治療室,我一直經驗到這治療法的神奇,過去我們未停止過努力去作心靈的輔導工作,希望把人引回應走的方向,而我的基督信仰,在這方面是有一定的助力,特別是一個人在回歸時所需要的力量。最重要是,他們能感覺身體是有信息給他們的,這中間帶來的醫治是奇妙的。然而在實施之時,往往需要兩部份的工作,一是需要指出方向,二是需要提供當事人找到走下去的能力;所以宗教的力量亦不可忽視。在使用AEDP感動治療,我發現一個最大的優越,是可以二者同時進行,是非常非常的事半功倍。AEDP感動治療對經歷過創傷的人的療效極佳,而且,免去了當事人重述傷痛的壓力。